当清晨的鸟鸣声窸窸窣窣叽叽喳喳,在枝干叶隙间奏响欢快的音符,新的一天就被拉开了序幕。我想声音一定也长着脚,可以追随着惺忪的阳光跑出去很远。甚至有时候,它跑得比你还快些,老早在前面必经的转角等你了?;蛘?,声音就是一个可以储存所有的匣子,蓄满了时光的剪影、路过的风景,还有,爱过的那个人。

  被鸟儿唤醒的阳光终会装满帘栊,于是我知道,不肯停歇的日子也开始慢慢移动。如果是天青色的烟雨天,那些鸟鸣声会从匣子里跑出来,重新激发雨滴热情的鼓点。

  声音,是一个个长脚的故事啊,她流水般地从身边走过,某一天会又翩然归来。譬如广播,曾经离它很近,仿佛又离它很远,蓦然回首,却发现它原来每天都在身边。是的,对于一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人们总会不自觉地选择忽视,直到有一天,又在众声喧嚣里听到它。

  小时候,我住在诸暨文化公园隔壁的横街里,公园后面有个小剧场,几乎每月都会上演几出折子戏。奶奶常会准备一些零食,带上年幼的我去剧场看戏。我看着台上浓妆淡抹的人咿呀吟唱,只觉得好奇,但完全不懂唱的啥意思。

  长大后,发现身边有许多小伙伴都是越剧票友,唱起戏来一板一眼,十分有范。我很是奇怪,她们总说彼时连看个电影都是奢侈,更别说看真人表演,又有什么渠道学到越剧呢?

  姐妹们笑说,那时村里的大广播每天会播放越剧,因为少有其他娱乐,渐渐地,听戏倒成了最主要的文娱活动,所以慢慢也爱上了越剧,学会了唱戏。原来,广播就是戏迷姐妹们的启蒙老师。

  一位朋友说起他最风光的一件事,是上了一回诸暨广播。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他被单位选拔应征入伍,那时电话还没普及,消息还未及通知亲友,已有多方亲朋前来道喜。原来大伙儿从广播里听到了他所在单位撰写的报道,获知了他光荣入伍的喜讯。

  无独有偶,听过一位大姐说起她的少年趣事。上小学三年级,因为成绩优秀被所在乡政府邀请去广播站作一个演讲,因为少时家贫,没有合适的鞋,早起的她谁也没告诉,穿了奶奶的一双新拖鞋,跑去三里地外的乡广播站录制演讲内容?;乩词毙滦痈谎彝吠亮常荒棠毯靡欢僭鸨?。次日,爷爷在广播里欣喜地听到她的名字和声音,不由地埋怨起奶奶:“你还在为一双鞋子说她,她却在广播里为你争了光!”

  看来,彼时的广播,就是我们现在的朋友圈,足不出户就能了解动态了。

  我问妈妈:“为什么那时乡间都每家每户装了广播,城区却没有呢?”妈妈说:“那时你小,可能没注意吧?!?980年左右,城区各家就开始申请安装广播,就像后来申请装电话机一样。一个小小的黑匣子,体量很轻巧,可以任意摆在家里的一角,那时只有一个诸暨广播台,播放些新闻、气象和文娱之类节目。

  一位朋友的母亲曾任过诸暨广播站的播音员,她说最早播音用的是诸暨方言,最常听到的就是天气预报了。每天早晨5点半,电信的话务员就会在气象局和广播站进行连线,将每日的气象消息传送给广播站。

  传说那时的人们总是在广播里听到直埠地区(当时是诸暨县中部的一个集镇,现并入姚江镇)有雨,应该会纳闷那里是不是住着雨神,一有雨就下在直埠。而直埠人也奇怪,怎么老说我们这片下雨,明明是晴天啊。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方言里“局部地区有雨”的误会。

  还有人调侃说,那时不知为什么,广播里老号召多用青线白线,少用洋油,大概洋油太贵的缘故,解释后才知道是“今天白天多云,夜里少云”的讹传。

  现在想来,方言式播音,是最让人欢乐的播音,在人们的回忆里,那些环绕在耳畔的匣子里的乡音,该是一种多么温暖的时光啊。

  回不去的恋恋风尘,它承载着一曲曲生命的回响,总是在月光的夜里,让人流连。

  我真正接触到广播,大概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了。

  某日有两位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来我们办公室,赠送了两台灰色的鞋盒大小的音箱,说是诸暨广播电台的专用收音盒。此后,每天上午大概九点半开始,就是我们整个部门最快乐的时刻了。

  这是每天都会准时到来的点歌节目,你想听什么歌,都可以打热线电话去点播。那时还没有QQ、酷狗之类的音乐平台,对于爱听歌的人来说,真是天堂。更何况,还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送上一首歌。

  那时的热线真难打啊,我只试过一回。

  妈妈的生日,想要给她送一首《烛光里的妈妈》,生怕妈妈错过,提早跟她说了,今天一定要听广播啊,几时到几时的点歌时间。然后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拨打热线电话,忙音,重拨,还是忙音,如此反复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宣告放弃,怏怏地买上一束康乃馨回家,给妈妈唱生日快乐歌去了。

  当时这个节目火得就像费翔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以至于当我们某一天在节目里,意外地听到有一位男士给办公室的陈姑娘点了一首《忘情水》时,办公室的小姑娘们都一起齐刷刷地望向她,集体行注目礼。在陈姑娘绯红的羞颜里,大家都知道,她的春天就要来了。

  得有四五年的光景吧,广播和我几乎天天相会,那些未曾谋面的熟悉的声音,像老朋友一样天天相伴,以至于当我第一时间得知电台要招聘兼职播音员时,特别认真而慎重地考虑了一下,然后决定鼓足勇气去试一试。

  时隔那么久,我几乎要忘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只记得后来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的男声,无比的温柔而磁性,在简短地交谈后,他在电话里说:“好的,那你下周二下午到台里来试录一次音?!蔽蚁衷谒坪趸鼓芨芯醴畔碌缁笆钡目炖中奶?,就像拼尽所有气力,终于要登顶后,可以大声歌唱《我的祖国》的那种兴奋。

  我那时还是个被爸妈管得七荤八素的宅女,几乎从小到大所有的决定都是爸妈代做的,我的开心源于终于能对自己喜欢的事,做出一个自己的决定。

  周二下午,我如约前往电台,被告知录音的老师刚出门,“要不明天再来吧”。

  我怀着失望悻悻地离开,然后就决定无原由地放弃了。我当时傻傻地想,这或许是我与广播的缘分未到吧。

  如果说这是一次擦肩而过的遗憾,那么后来,我却因文学,又与广播续上了前缘。

  第一次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因为经常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一些散文,我加入了作家协会。当时广播电台有一个“文学十分钟”节目,经?;岵コ霰就磷髡叩囊恍┪难ё髌?,而我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当我收到节目录制磁带听回放时,一个非常好听的女声说:“下面播放我市女作者施方的散文”,突然有些感动。第一次感觉我和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声波离得那么近,走了几年,终于从那个打不进热线的听众走进了广播。

  缘分一旦续上,似乎就一发不可收了。前年开始,电台推出“夜读的萤火虫”栏目,成为诸暨各大文艺人的集结地。文字的、书画的、工匠的……在982的声波里各显神通。我有幸也收到了集结号,参与了作品展示和创作访谈。

  时光如斯,带走许多的匆匆那年,而那些声音,那些声音里的故事,却像飘在头顶的那一朵云,你不想起,它从不喧哗,等你哪天想起它,它又会穿过所有喧嚣,安静地停驻到你心里。

  一个寻常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开车上班,车载的电台响起“98.2交通早知道”,我根据电波里的指引,熟练地避开那些拥挤而嘈杂的路段。不知怎么,忽然忆起苏芮的《请跟我来》: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

  是的,多少年了,在众声喧嚣里,我又听到了你。那是一种温暖的陪伴,是一种生命的成长,那是一种软泥上的青荇,总是油油的在水底招摇。(施方)

  

责任编辑:陈少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