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凌涵
 
  专栏作家 边凌涵:
 
  浙江诸暨人,青年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入选浙江省“新荷十家”。本科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理学硕士,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硕士。著有长篇小说《彼岸·伦敦结》,短篇小说集《美丽的小骗局》,散文集《日记本》《一横一竖,一晃十年》。
 
 ?。?/div>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昨晚的梦似乎一下子远了,淡了,尽管心口还留有余温——她又见到他了,毫无疑问——但具体内容,唐翎记不太清了。像清晨的薄雾一样蒙胧,努力回忆,画面却越来越浅。蓓蓓醒了,在房间里叫妈妈。等到给蓓蓓吃好早餐、送她上学、又买了菜,唐翎再试图往回觅寻时,连仅有的情绪的边也摸不着了。
 
  唐翎没想过会再次收到写作课老师的消息。那位作家老师托助手转达,如果唐翎把文章改好的话,可以发给他看。
 
  唐翎搁笔有一段时间了。她几乎都想不起文件夹里还有一些事悬而未决,还有一些人前途未卜。有始无终的事太多了,人生被切割成无数棱片,说不准哪一块发生扭转或变形,未来的路径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和所有那些足以改变人生的宏大事件相比,放弃写作只不过是顶顶微小的一件事。从前她就觉得,当文字独立出现在纸上的时候,跟作者也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她要如何诠释它们?写作当下和现在的她,都不定是同一个自己,她又怎么能代替故事里的人和事去发声?那不像是一种解释,反而像辩护。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所以理论上应该非常熟悉,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梦想是什么,憎恨的又是什么。不允许平淡。不允许其实什么都不是??墒撬墓适虏皇粲谒?,即使从表面上看是她创造的,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载体、一种媒介,人物借由她穿行,事件借由她生发,但离了她,它们一样在另外的世界里,不慌不忙、落落大方。她比任何人都更想改变一些事的结局。但是,面对满纸荒唐言,不是她不想做什么,而是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唐翎回说,有时间我会改的。
 
  露营帐篷和充气床垫买来大半年了,放在汽车后备箱里,一次也没用过。易咸昱说再不动一动,东西都要发霉了。一听可以出去玩,蓓蓓开心得直呼“爸爸万岁”。唐翎查了天气,这周末多云,不下雨,应该也不会太晒。至于野餐地点,易咸昱用两指把手机地图放大又缩小,说,去良渚文化村怎么样?
 
  铺开红白斜纹格餐布,拿出自制的三明治、寿司,还有洗净的香梨、草莓、圣女果,起司蛋糕是昨天蓓蓓在放学路上的面包房里自己挑的。除此之外,唐翎还带了一早起来泡好的蜂蜜柚子茶,装在保温壶里。
 
  溪边流水潺潺,柳枝抓紧初秋的短暂时光尽情摇曳。清风拂面,缱绻的空气中飘来阵阵草香、花香,混合着食物的馥郁香气。蓓蓓已经交上了朋友,五六个孩子一块儿在草坪上奔跑,一只白色足球被他们踢得“嘭嘭”响。唐翎刚要张口叫蓓蓓慢点跑,转念一想难得有户外肆意玩耍的机会,还是不打扰她的兴致了。她要懂得适时从孩子的世界里抽离,尽管不太容易,但总得去尝试。
 
  易咸昱说他有点困,去帐篷里躺一会,睡个午觉,待会好开车。合上寿司盒盖子,把三明治用塑料袋扎紧,拧上保温壶,收拾完这些,唐翎也钻进帐篷,抱着膝盖坐在丈夫旁边。
 
  你不睡会儿?易咸昱把手枕在脑袋后面,闭目养神。
 
  我还好。唐翎说,想跟你说个事。
 
  嗯?
 
  我想去找工作。
 
  为什么?
 
  唐翎没说话。
 
  那孩子怎么办?易咸昱问。
 
  可以请阿姨。
 
  有好一会儿,易咸昱那侧没发出一丝声音。唐翎以为他睡着了,转过头看,他的眼睛正望着帐篷顶端。
 
  等蓓蓓上小学吧,你也轻松一些。到时可以找一份不那么忙的活做做,你觉得呢?他说。
 
  唐翎深吸一口气??掌杏心嗤粱旌狭怂芙旱奈兜?,刺鼻。她还在呼吸。她还能呼吸。她已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那么,她为什么还需要其他的凭靠,好让自己的存在拥有更坚实的根基呢?
 
  缓慢坍缩的空间里,两个人的沉默被蓓蓓的哭声打破。一个小男孩撞了她,蓓蓓的手腕处擦破一小块皮,还好,没流血。小男孩的妈妈拉着儿子过来道歉,连声说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的,唐翎说。但她在用湿巾帮蓓蓓把手擦干净时,还是觉得心口疼了一下,又一下。
 
  易咸昱坐在帐篷入口,从地上拔起一根草,含在嘴里,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没说错吧,孩子一刻都离不开母亲。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骆 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