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年像
任伯年《浣纱石》
任伯年《西施浣纱图》之二
任伯年《西施浣纱图》之一
■特约撰稿 潘丹
清末,有一位国画大家,他在中国画史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对近现代中国花鸟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朴学大师俞樾这样评价:“无论山水、人物、花鸟,皆有古拙之意存其中,每观其笔迹,觉汉人陈敞、刘白去人未远。”徐悲鸿极为崇拜,广为搜集其画作,并盛誉“高艺雄才,观察精妙绝伦,每作均有独特境界”,甚至连未竟之作也视珍宝,“虽未竟,而精采已焕发,致可宝也”。
无论是他的生平经历,还是他的绘画风格与艺术成就,都与诸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就是“海上画派”的佼佼者、“海派四杰”之一的任颐,初名润,字伯年,号次远,又号小楼,别号山阴道上行者、山阴行者、山阴道士,浙江山阴人。
一
清咸同之交,年轻的任伯年经历了人生的一场苦难。
在任伯年之子任堇的两段文字中,可大致还原当时发生的事件,其一是《题任伯年画任淞云像》:“赭军陷浙,窜越州时,先王母已殂。乃迫先处士使趣行,己独留守。既而赭军至,乃诡丐者,服金钏□□,先期逃免,求庇诸暨包村,村居形势,包立身奉五斗米道,屡创赭军,遐尼塵至。先王父有女甥嫁村民,颇任以财,故往依之,中途遇害卒。难平,先处士求其尸,不获。女甥之夫识其淡巴菰烟具,为志志其处,道往果得之?!躅送鹑?,作两龙相纠文,犹先王父手泽也。”其二是《题任伯年四十九岁所摄照片》:“先处士年十六(此时任伯年应为22岁,误记所致)陷洪杨军,大尊令掌军旗,旗以纵袤二丈之帛连数端为之,几如儿臂之干,傅以风力,数百斤物矣……”
1861年,太平军一路势如破竹,即将攻入绍兴,而地处诸暨北部的一个小山村——包村,以包立身为首的“东安义军”筑堡拒守,屡战得胜,名闻浙东,民众特别是富贵人家纷纷赶往此地避难。任鹤声(字淞云,任伯年之父)的外甥女,也就是任伯年的表姐,就嫁到了包村,而且家境颇为富裕,于是任父就让任伯年赶紧逃往包村避难,不料任伯年在途中被太平军强征入军队,担任旗手,在此期间,任伯年风餐露宿,在战乱中亲历了生离死别,饱尝了苦难悲凉。后来,留守在家的任鹤声怀揣着家中的细软,扮成乞丐的模样,也逃往包村,却在包村附近的途中惨遭杀害。
第二年年初,任伯年离开了太平军,就匆匆赶往包村寻找父亲的尸体,却如大海捞针,无处可寻,幸好其表姐夫识得他父亲的淡巴菰烟具,终于寻获到他父亲的尸体得以安葬。
后来,任伯年绘了其父坐立侧卧多幅肖像,悬挂在中堂,早晚跪拜,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以志纪念。
二
任伯年在诸暨遭遇了悲伤的变故,又在诸暨“偶遇”了艺术殿堂的引领人,人生就是这样得失相随、悲喜交加。
在任伯年追求画艺的道路上,如果说其父是启蒙者,陈洪绶则是他的“隔空”导师。
任鹤声是一位民间画师,尤善肖像写真术,早年以此为生,受父亲的影响和熏陶,年少的任伯年就喜欢上了绘画。10岁那年,父亲就将写真术传授给了他,据说每当任鹤声外出时,任伯年就将到家来访的客人画下来,父亲一见画作就知道何人造访。
长大后任伯年先师法萧云从、费丹旭(字晓楼),又拜族叔任熊、任薰兄弟为师,而任氏兄弟的人物画则取法于陈洪绶,常用高古游丝、铁线、行云流水、兰叶几种描法。受到师父们的影响,任伯年也自然对陈洪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据丁羲元著《任伯年年表》载,任伯年早期就开始仿作老莲人物画,如《人物仕女图》等,后来又多见临摹或取法陈洪绶的画作,直接的如《法陈章侯人物图》《仿老莲人物王处仲击壶图》《临陈老莲钟馗图》等,而《双友图》《女仙图》《谢安东山携妓图》等作品均可见老莲风格。
当然,任伯年师古而不泥古,与陈洪绶的画风相比,少了许多高古气息,而增强了动势,即把老莲的画风改造成了“海派”。无论如何,当代研究中国画史时,总是把任伯年与陈洪绶放在一起评说,可见陈洪绶对任伯年的影响之大,如著名画家程十发在《中国画要诀》的讲稿中,就专题谈到了陈洪绶与任伯年的绘画技法、画品人品等诸多相关要素,特别提及到:“任伯年是继承陈洪绶的艺术而加以发展的,而且地区也很接近。任伯年是浙江绍兴人,陈洪绶是浙江诸暨人,两地相距不过一百多公里。任伯年与鲁迅是同乡,陈洪绶与西施同乡。历史条件也有相似之处……”
三
任伯年除了为亲朋、师友描绘画像外,大量的人物画则取材于历史题材,出生于诸暨的西施即是他笔下常绘的主角。
在一幅水墨画稿《浣纱石》的题款中,任伯年引用了唐代楼颖的一首诗《西施石》:“西施昔日浣纱冿,石上青苔思杀人。一去姑苏不复返,岸旁桃李为谁春?!被固乇鹱髁俗⑹停骸拔嵩街铘呷コ俏謇镄?,曰苎萝村,即西子古址,有石在焉?!?/div>
立轴《西施浣纱图》中,任伯年一改惯常思维,没有画正在浣纱的西施,而让画面中的西施静静伫立于江边,面容忧愁,心中担忧着国家的命运,徐悲鸿在题跋中评点道:“此幅写西施,清澈雅逸,前无古人?!绷硪环饬⒅?,构图基本相似,只是西施的身体侧向左边,仰望着天空,一个忧国忧民的民女形象跃然纸上。而又一幅同题画作《出林浣纱》中,画面中隐约可见一座低矮的农舍似乎淹没在几棵高大树木中,西施拎着浣纱的篮子正推门而出,将要穿过树林至江边浣纱,极富民间生活的气息。而另一幅《浣纱图》则描绘了两位女子在江边浣纱的情景,仅以少许松石作背景点缀,画面简洁明快。
此外,任伯年还创作有《西施浣纱》画稿,画中的西施蹲在江边,神情忧郁,正在凝思着,似乎也停下了手中浣纱的动作。
任伯年描绘的西施形象,还溶入了“文创”产品中。出产“曹素功”名墨的曹氏墨庄,曾出品一款名为《若耶风韵》的书画墨,墨块上描绘的西施形象,就是由任伯年绘图、曹麟伯雕刻而成的,在墨块小小的画面上,任伯年用工笔描绘了一代佳人西施,体态轻盈,神情恬静,优美自然,而曹麟伯则运用娴熟的刀法,把西施娇丽的面容、苗条的身材及弯曲的发髻,刻划得栩栩如生,可谓是一件艺术珍品。
四
在任伯年为数不多的入室弟子中,就有一位诸暨人郦馥。
据《浣江郦氏宗谱》载:“履千五百十八,讳景福,一名馥,字芗谷,生咸丰辛亥(1851)九月初九日子时,卒光绪甲辰(1904)十月廿三日子时,柩淹上海?!?/div>
在于建华著的《名家扇书扇画漫说》一书中,记述了这位藏家的拍买经历。2001年深秋,在上海工美拍卖行“中国书画专场”拍卖预展中,有一件任伯年以水仙、湖石、卧鸟为题材的扇面作品,作者对此极感兴趣,可惜拍卖当日未能如愿。过了半年,在上海大众拍卖行第十届拍卖预展中,又展出了极其相似的《水仙鸟石图》扇面,爱屋及乌,于建华认为即便不是任伯年的大作,就算是后人临摹之作也值得收藏,于是托友人尽力拍回,一看落款为“光绪乙未夏六月,诸暨郦馥芗谷写”,钤印“郦馥印信”。作者查阅资料,终于得知郦馥为任伯年入室弟子,而且在任氏弟子中,郦馥是学师最为酷肖的。
任伯年创作过多幅《小红低唱图》,讲的是南宋范成大、姜夔、歌妓小红之间的故事,描绘的场景多为姜夔与小红泛舟水上、吹箫伴唱。郦馥也作过一幅同题立轴,从构图、用笔、人物形态等诸多方面与其师之作极为接近,难分伯仲。
令人遗憾的是,尽管郦馥的画技极佳,师出有名,却由于缺乏变化与创新,没有个人特色与风格,画名却不显,正如《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所述:“郦馥,字芗谷,浙江诸暨人。任颐弟子。工人物及花鸟,笔力峭劲,正如杨晋之于王翚,心规手追,种种入妙,然难能摆脱师规,盛名终为任颐所掩?!?/div>
五
在任伯年离世十余年后,1908年一个小男孩出生于诸暨浬浦农家。他就是余任天,字天庐,是新浙派绘画重要奠基者和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浙江美术史上诗书画印俱佳的艺术大家。
著名画家潘天寿曾在《东南日报》报章上这样评价余任天:“余君于作画之外,复精篆刻,擅书法,工吟咏。经师子渊云:‘艺术不在绝,而在通,不限书画诗三绝,应加金石为四通’?;ㄓ谑?,通于诗,而金石实为其骨干。君锲而不舍,庶几兼之?!鄙趁虾O壬蛴辛疲骸柏δ曷劢坏溃凰木谷郝??!?/div>
在余任天先生的《自写传略》有述:“除刻印鉴赏外,画则初学费晓楼仕女,二十五岁后人物学陈老莲、任渭长、任伯年?!庇纱丝杉」芰轿淮蠹以谑朗泵挥薪患?,至少在中国人物画领域,余任天走了一条与任伯年极其相似的艺术道路。
余任天对任伯年是十分崇尚和深入了解的,当有人质疑任伯年的画过于单薄时,余任天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任伯年的画很精彩,尤其是人物画得栩栩如生,极富感情,至于说他的画薄,这好比人穿衣服,夏天穿绸子是应该的,任伯年的画就是夏天穿绸子,薄是应该的。如此精辟之论,让闻听者十分折服。
当代收藏家蔡暄民认为余任天是他认识的画家中,鉴赏眼光首屈一指的,凡收到新作,必请余老鉴定。有一次他有幸收藏到了任伯年的《牧归图》,就请余任天过目,这时余老年岁已高,眼疾几近失明状态,只见余先生将画凑近脸部,几乎碰触到了鼻尖,这画在他面前从上到下滑了一遍后,余任天轻声赞叹道:“任伯年的精品,不输给蓝田叔(即蓝瑛)!”
余任天曾为浦江籍画家张世简的花鸟册题诗:“张家兄弟妙生春,取法山阴又创新?;飧哂谠煨屯猓裥淳?。”诗中的“张家兄弟”指的是张世简和张书旃,而“山阴”即指任伯年。对于取法于任伯年的画家,余任天是十分欣赏的。
陈洪绶在师古的基础上,独创了高古奇骇的画风;任伯年传承了老莲风格,并不断求变,终成海派画家的杰出代表;余任天又以陈洪绶、任伯年为师,奠定了新浙派的根基。中国传统艺术就是这样奇妙,持续地传承着,不断在创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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