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良
元末兵起,陶宗仪(1329-?,字九成)避乱于松江华亭。入赘于松都漕运粮万户费雄家,与其妻客居泗泾南村,筑草堂以居,并开馆授课??斡啵夏??!白骼椭荆恳员誓运?,时时辍耕,休于树阴,抱膝而叹,鼓腹而歌。遇事肯綮,摘叶书之,贮一破盎,去则埋于树根,人莫测焉”(孙作《南村辍耕录叙》)。如是者十年,竟积数十盎(即瓮)。后尽发其藏,让门人誊录整理,合三十卷。陶宗仪“不忘稼穑艰难,盖有取于圣门馁在其中,禄在其中之旨”,故名之《南村辍耕录》(邵亨贞《南村辍耕录疏》)。
父陶煜曾任江西行枢密院都事等职,学识渊博,而母赵氏亦通经史。陶宗仪自幼苦读,广览群书,学业日进;精于诗文,通书画。据孙作(字大雅,明初学者)《沧螺集·陶南村先生传》载:“先生冲襟粹质,洒然不凡,少举进士第,一不中,即弃去。”初试不第后,陶宗仪遂弃仕意,钟心著述。《南村辍耕录》记载了元代典章制度、艺文逸事、词曲俚语、风俗民情、书画碑刻、神怪妖异等,“天理人事,有关于风化者,皆采而录之”(邵亨贞《南村辍耕录疏》),包罗甚广。孙作评价它,“其采摭之博,侈于《白帖》;研核之精,拟于洪《笔》”。
作为历史琐闻的笔记,《南村辍耕录》涉及不少诸暨元素。其用墨较多的,当数杨维祯。杨维祯(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诸暨人。元泰定丁卯(1326)进士,以文章名当世。陶与杨相识于松江,交往甚密。陶宗仪编纂的《说郛》(100卷),书名取自杨语“天地,万物郭也;五经,众说郛也”。另,在陶的诗集里,亦有赠答杨维祯的诗作。
在《南村辍耕录》卷之三,陶宗仪辑录了杨维祯《正统辨》。此辨文“凡二千六百余言”,大旨以元承宋统而排斥辽、金。前有引语云,“初,会稽杨维祯尝进《正统辨》,可谓一洗天下纷纭之论,公万世而为心者也”,一剖杨之衷心。陶宗仪一以录之,足见此文之重。清初编纂《四库全书》时,乾隆曾下谕旨,“不但《辍耕录》中所载杨维桢之《正统辨》不必删除,即杨维桢文集内亦当补录是编”。陶收录《正统辨》,其影响力也不言而喻。
卷之二十三“金莲杯”条,记录了杨维桢饮酒时的特殊癖好(抑或可称之“狂放之举”):“杨铁崖耽好声色,每于筵间见歌儿舞女有缠足纤小者,则脱其鞋,载盏以行酒,谓之金莲杯?!?藉此记录,杨维桢不羁之形象,已见诸一斑矣。杨维桢之文有时以“妖”目之,看来,其人亦可以“怪”视之。
卷之三十“三笑图”条,通篇内容为“杨铁崖云”。杨言坡翁(即东坡)替石恪画(即“三笑图”)作跋,以为图中“三人皆大笑”,“衣服冠履皆有笑态”,后面童子亦为“大笑”貌,然东坡不具言三人“为谁”;以为山谷(即庭坚)将其“特实”以远公(慧远)、陶(渊明)、陆(修静)三人不可信,并引赵彦通、楼攻愧之说佐证之;遂指出“后世传讹,往往如此”,发出“使坡翁见之,亦当绝倒也”之慨。杨铁崖此说,可作“止讹”了;而陶宗仪录之,亦算广大之。
卷之六“孝行”条,记录朱良吉割心疗母事时,言及先父陶煜(字明元,号白云漫士)“孝感”之事,会稽张宪(字思廉)“尝书于杨铁崖先生所撰墓铭之后”,并录其全文。张文中说及“会稽先生杨维祯志墓”,即杨为陶父撰写《白云漫士陶君墓碣铭》。据此,见陶、杨交情之非浅。
除与杨维祯交往甚密外,陶宗仪似与王冕亦有交集。据陈继儒《陈眉公书画史》所载,王冕曾为陶宗仪《飞白竹图》题词,署“己丑岁夏五月廿二日”。
除此之外,《南村辍耕录》亦有不少语涉“诸暨”之处,兹录如下:
卷之十五“鸡妖”条,记鸡异事:“三月,诸暨袁彦诚家,一鸡伏五雏,一雏有四足,二足在翼下。不数日皆死,而各家亦无他异?!贝耸路⑸凇拔煨?1358)春”。无独有偶,此条中亦记“上海李胜家,一鸡伏七雏,一雏作大鸡状,鼓翼长鸣”“钱唐卢子明家,一鸡伏九雏,一雏有三足,二足在前,一足在后”两例。
卷之二十三“盗有道”条,记一个戴着“优人假髯”化装行窃的盗贼,虽然一时得手,但最终败迹被擒(“越明年,才于绍兴诸暨州败露”)。此为“至元间”之事,“盗入浙省丞相府”。此盗寓居相府之东,相距三十余家。事发当天,盗醉归,在主人扶掖之下“登楼而卧”。二更时,盗趁酒兴,缘房檐而入府内。行窃时不忘化了个妆,戴了个优人假髯。丞相恐其伤人,任其“取七宝紧腰、金玉器皿,席卷而去”。盗将所得财物,匿藏于白塔,复回寓所酣睡。因其“假髯”之妆及侏儒之身,巡查者竟对之不以为疑。后携盗物至浙东,在诸暨迹败被擒。最后,陶宗仪不无揶揄地评论道:“盗亦有道,其斯之谓欤?”
卷之二十三“傅氏死义”条,录诸暨傅氏节妇事,并引“杨铁史维祯”对傅氏的赞词。傅氏十八岁,嫁给同里章瑜。其夫瑜为苛吏胁迫征集财物以供军用,被逼死在道上。傅氏匍匐抱尸归,悲号三日,不让“入梓”。入棺时,齿啮其棺木;下葬时,亦投身圹中。不至百日,母迫她改嫁,竟至于投井而亡。文末引杨维祯赞语,说傅氏可为“青绫台及祝英氏”的后继者,其于夫义举(“夫妇之义”)堪为“世之称臣子者”学习(“君臣之义”)。这也算是“铺张盛美,为忠臣孝子之劝”。
卷之二十三“死护文庙”条,记述泰定进士诸暨人胡善事。胡善,字师善,为胡一中(“字允文,绍兴路诸暨州人。泰定四年进士,授绍兴路录事,转邵武路”)得意弟子。胡善在担任松江儒学经师时,遇苗寇“欲毁孔子庙”,“善坐经席骂寇,寇怒,杀之。庙得免于灾”。此前,胡善曾题诗于壁,“领檄来司教,临危要致身”,以述其志。可见,其挺身护文庙,终至于罹难之举,践所言,“果不诬”!校官(即学官)遂绘其像,“祀于先贤堂”。
需一提的是,卷之十二“张道人”条,记述了“暨阳之南门桥军人张旺”:因悟弃火焚仇家,并舍俗出家,人咸称之“张道人”。此条所提及的“暨阳”,并非诸暨,而为江阴(原属吴地延陵,晋朝始置暨阳县)。如,元末画家倪瓒曾作悼妻诗,诗后自注“君姓蒋氏,讳圆明,字寂照,暨阳人也……” 注中言蒋氏“暨阳人”,亦即江阴人。倪瓒对妻情深,晚年长期隐居在江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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