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至,穿叶艳阳,满目山海。但疫情未退,自由仅存在于方寸之间。在这样的时间段选择去读《鼠疫》,我从一开始便抱着求救的想法,读完全书,我想,可以从中撷取一句话来作为答案,那就是“求得内心的安宁”。

  ■黄业婷

  《鼠疫》发生在北非阿赫兰市,这是一个“毫无色彩的地方”“毫无臆想的城市”“纯粹的现代城市”,但因为这个城市对养成习惯有利,“到头来竟仿佛能使人悠闲自在”“人们在那里可以沉沉地睡过去”。总而言之,这是千万个普通而舒适的小城市之一。

  这里有各色各样的人,他们有着不同的坚持,他们的身上有着不同的故事,当一同处于“鼠疫”这一大漩涡之下时,他们都在用行动追求着自己内心的安宁。

  首先是格朗。格朗是市政府里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他把妻子气跑了。因此,他总是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小说写作,想以此献给妻子。他希望这是一部可以让出版商在办公室里脱帽致敬的书,希望能够用最完美的形容词将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写出来,将空洞无意义的陈词滥调全部舍弃,但正是因为他过于追求语言表达的优美得体,使得他的小说一直停留在第一句话:“在五月的一个美丽的清晨,一位苗条的女骑士跨着一匹华丽的枣骝马在花丛中穿过树林小径……”

  格朗在疫情开始之后就积极地参与了志愿卫生防疫组织,他负责对资料进行统计,收集和整理各式各样的数据信息,绘制图表,对情况进行分析以研究出其中的规律,进而预测未来的发展形势。这些工作虽然枯燥繁琐,但是他却一丝不苟,默默无闻地做好每一件事。

  看似最为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作者却这样评价他:“如果说这个故事必须有这么一位楷模,笔者树立的正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虚怀若谷的英雄,他没有别的,只有一颗比较善良的心和一个看似滑稽的理想。”从格朗身上,我们可以看到“默默无闻”的魅力,他有自己的寄托,又满怀善良,他的内心安宁而充满力量。

  其次是朗贝尔。朗贝尔是一位与未婚妻分隔两地的记者。他从巴黎来到阿赫兰,只为撰写一篇有关阿拉伯人生活的稿件。但因为隔离而被困于此,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回去。对于朗贝尔来说,“幸?!被颉鞍椤辈⒉皇欠卜蛩鬃游⒉蛔愕赖淖非螅嵌浴拔砟疃馈钡姆磁?,是在英雄主义夺走千万人生命的时候,守护最为脆弱的个体尊严。

  小城的志愿防疫队,起初在朗贝尔看来,也是这样一种抽象理念的产物。他可以深爱自己的妻子,但无法对这些异乡人产生感情;他可以理解人对亲人施以援手,但无法理解为公众谋福祉:后者似乎已经背离了爱情,进入了理念的领地。

  但就在计划成功的前夕,在距“幸?!币徊街5牡胤剑馕辉疽丫慌兴佬痰募钦吆鋈欢×?。在这短暂的、用千辛万苦换来自由时刻,他选择留下来,参加医生组织的志愿防疫队伍。为什么呢?因为他看见了这样的一幅场景:“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的呻吟或尖声的叫喊,汇成一首单调的哀歌。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刺眼的强光下缓慢地走来走去,光线是从带铁栅栏的高高的窗洞射进来的。在这闷热得吓人的大厅里,朗贝尔感到难受万分,而且他很难认出正躬身站在一个哼哼着的病人身边的大夫里厄。大夫正在切开病人的腹股沟,两个女护士从床的两边按着病人,仿佛在让他受五马分尸的极刑?!倍坏┣籽鬯?,(他)人便不再是一种理念,置身事外也就不可能:“我原来一直认为我在这个城市是外地人,我同你们一起无事可干。但既然我看见了我所见到的一切,我才明白,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是这里的人了。这里的麻烦与我们大家都有关系?!?/p>

  究竟是什么让朗贝尔抛弃了自身所爱呢,我想,那便是同理心。同理心使得他真正置身其中之后内心无法再得安宁,面对着来自内心的呼喊,他做出了改变。

  第三位人物是塔鲁。塔鲁的父亲是一位检察官,在他的少年时代,看到自己的父亲以社会的名义对犯人判决死刑,并亲眼目睹了犯人的惊慌。他感到非常痛苦,认为这种用杀人方式来维护不杀人的逻辑是无法理解的。因此,他离家出走了,搬到奥兰城定居,“凡是使人死亡的事,凡是为这种事进行的辩护,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不管有理还是无理,我一概拒绝接受。”他说:“我决定在任何情况下都站在受害者一边,以便对损害加以限制?!倍笔笠咭豢?,他就毅然决然地投入抗疫斗争中。当鼠疫结束的时候,由于过度疲劳,他的免疫力急剧下降?;忌狭耸笠?,成为这场“战争”中的最后一个牺牲品,在鼠疫的折磨中死去。

  “求得内心的安宁”一言正是出自塔鲁,他说这是他的毕生所求,无论是一开始决定无论如何都站在受害者一边,亦或是之后为了鼠疫奋战不息,塔鲁都是从心所欲,追求自身内心的安宁。但是塔鲁就在鼠疫快要结束的尾声,在城门就要打开、整个城市都在兴奋地憧憬着未来自由幸福的生活时,成了这场鼠疫最后的殉葬品。这场死亡几乎是为塔鲁笼上了圣者的光辉,让他的生命由此达到完美的顶点。

  最后是里厄大夫,里厄大夫是本书的叙述者,很大程度上也是作者加缪本人。里厄大夫关心民众的健康,为了战胜鼠疫日夜操劳。他的道德准则是“尽我的职责”,他说:“我一直不习惯看见人死去。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痹谒纳砩?,我们可以看到加缪的人道主义信念。里厄曾说:“我对英雄主义和圣人之道都没有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怎样做人?!?/p>

  “真正的人”以“人”的尊严和价值来凸显真实性,是以精神价值为存在追求的。做一个“真正的人”是里厄直面鼠疫的勇气根源,更是其信仰的根源,“真正的人”的内涵的体现伴随着里厄反抗鼠疫、忘我奉献、珍视生命的全过程。

  里厄内心的安宁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在反抗的路上不曾停歇,是《鼠疫》中塑造的“英雄”,也是加缪笔下的“反抗者”。

  鼠疫是加缪所认为的“荒诞”的最高形式的体现,人类被困在一个小城大小的囚牢之中,面临着突如其来、不可战胜的毁灭性灾难,我们的生存随时面临着威胁。而面对这种荒诞应当如何?加缪认为,我们应当反抗。反抗是人们对待生活的积极态度,人们通过反抗将被摧残的共同人性,被打破的适度均衡以及被打乱的限度尺度维护起来。

  就比如鼠疫中的所有人。明知我们人类的所作所为,在猖獗的鼠疫面前不过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失败”,但是以里厄为代表的人们投入到斗争的队伍里来,和吞噬人类生命的鼠疫进行着殊死的搏斗,“面对鼠疫,人唯一的口号是反抗”。

  “反抗”所追求的不是一种结果,在《鼠疫》的最后,很难说是人类的反抗战胜了“鼠疫”,作者写到“鼠疫的突然消退是始料未及的”,“也许有一天,鼠疫会再度唤醒它的鼠群”?!胺纯埂笔且恢稚泶牡碌奶?,是建立在悲观认知之上的积极面对。只有“反抗”,才带来“安宁”。

  人无法追求“胜利”,只能不断“反抗”,只能追求内心的“安宁”。

  身处疫情之下,身处俗世之中,不免偶有“荒诞”,常有痛苦,《鼠疫》所教会我们的不是解决之法,却是救己之道,世间万事,莫向外求。

  “我想,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保隅选段魑鞲ド窕啊罚?/p>

责任编辑:骆 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