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车不是车,它是由一段直径近一米,长约五米的大樟树对中锯开,凿出凹槽后合成的。用俗话来说,是土法的榨油工具,用书面语来说,它及周围的其他附属设施,称为油坊。
老家就有这样的麻车,所在的房子古老、低矮、破旧,墙脚处的砖块长着厚厚的青苔。平时是关着的,等到五六月间,田地里的油菜籽收进了,才开始有人进出。多少年来,麻车是大人劳作的场所,也是孩子“娱乐”的地方。从菜籽到菜油,要经过炒、碾、磨、蒸、榨等多道工序,流水线上的物件,老家的孩子几乎都接触过,对于我来说,印象最深的是那只斗。
炒熟的菜籽倒在石槽内,老牛拉着石轮慢悠悠地转,有孩子坐在牛背上,也有孩子拿着竹呼梢,跟在牛背后,时不时地抽打一下牛屁股。油胚饼装入凹槽,壮汉摆荡石锤撞击檀木楔子,挤压胚饼,石锤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绳索,几个孩子拉着绳尾巴,助上一把力。
菜籽碾磨粉末后,盛入一种叫“薄篮”的竹器中,这里是蒸粉、做油胚饼的环节,由两位师傅在灶台,在地上进行系列操作。我不去挥舞竹呼梢,也很少去拉绳尾巴,更多的时候,是站在灶台不远处,看师傅们的忙碌?!袄骸崩镉幸恢欢?,就是家家户户量谷、量米的木斗。蒸粉是小蒸笼,一斗菜籽粉蒸熟后,填入由稻草垫底的圆形竹箍之中,用脚踏实,刚好可以做成一个胚饼。
粉不能蒸得太熟,太熟了降低出油率。一只脚踏饼时,另一只脚需配合着将四周的稻草折入,稻草布得不匀,踏得不实,都会影响油的质量,而且不能懈手懈脚,不然蒸笼上就热气腾腾了。
两人各管各的锅,各蒸各的粉,各做各的饼,只有“薄篮”和斗是共用的。时间紧,一般来说,要蒸粉了,量上一斗倒入,将空斗随手一扔就可,因为紧接着要摆放竹箍,要铺垫稻草??墒Ω得堑淖龇ㄓ行安话闯@怼保杭捉鄣谷胝袅?,随即转过身,量上一斗放着;乙蒸笼空了,拿起斗将粉倒入,同样也量上一斗放着。
甲粉乙量,乙粉甲量,一个简单的动作,劳动量没有增加,只是把先后顺序调了一下,斗却转换了角色,由量器变成了媒介,让各归各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灶台的老胡伯说得更明了:“做事,不能只顾自己,要多想想别人,给别人方便,也就是给自己方便?!?/p>
那时,我接触社会还不多,老胡伯说的话,并没有多少的感悟,随着渐渐长大,才明白其中的道理,给人方便,是赠人玫瑰??!于是在生活中,常常自我督促,按道理去做事,使手留余香。
岁月流逝,老家的麻车早已消失,附属设施不知去向,唯有它,始终在我的记忆深处。读书时,做几何证明题,我把它捞起,添加了辅助线;工作后,进入环卫行业,当发现路段交界处不洁时,我把它捞起,实行清扫人员延伸保洁;周末节假日,走村穿庄收集民间故事,故事多了,便进行分类。面对一辑辑的散乱故事,我把它捞起,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串联起来,为当地的史学研究者提供一张张的“文化史迹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