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周如钢:

  周如钢,诸暨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做过木雕织过布,摆过地摊教过书,当过媒体记者编辑与主编。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百余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刊选载及入选年度选本,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陡峭》等,曾获大观文学奖、《莽原》年度文学奖、全国梁斌小说奖、浙江省新荷计划·潜力作家奖等。

  本文曾刊登于《小说选刊》2020年第11期

 ?。ㄎ澹?/p>

  推门进去,儿子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眼神里布满惊恐地躲躲闪闪。他的怒气像被戳了个洞,一下子有点漏了。一把抱起儿子,说,怎么了,从床上滚下来了?他看了看儿子的脚,随着渐渐长大,症状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明显,只是心里的症结却一点也没有消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腿,儿子往回缩了一下,却仍然没有说话,只有哭声在房子里四处乱撞。他抱紧儿子,轻轻拍打着,儿子哭着哭着,渐渐没有了声音。他斜歪着身体,轻轻地把他放进被窝,在床头又靠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打开门向远方望了望,又悄悄地出了门。

  手电筒的光柱很亮,但只是照出了草丛里的乱,河面如镜面般平静,电筒的光柱没有撕开它一点一滴。一阵冷风吹过,他的心里却开始汹涌起来。往上游走了一段,查看了半天。又朝下游走了一段,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有些寒意裹了他的身子,弄得他的心怦怦狂跳。过了一会儿,他又安慰自己,她可能或许应该会游泳。这时,河对面冷不防传来一声鱼跃般的声响,他的手电迅速循声而去,河面啥也没有。这个夜,太黑了,再是睁大双眼,却愣是什么也看不清。

  三天后,他把借来的三千块钱给了工头,不是还,是赔。

  先是把胶带胶上了桌椅,在桌椅搬好时拆下发现,胶带一撕,桌椅的光面全被撕了下来。他想怪客户的桌椅不是实木油漆??墒枪ね芬痪浠熬桶阉滤懒?,人家的桌椅用的什么材料是你管的么?你管的是搬家前后是否完好无损!

  然后又把橱柜的轮子压扁了,好好四轮柜子成了瘸子柜。再就是安装时少了螺丝了少钉子,组装得歪歪扭扭。如此种种,不同的客户给了工头不同的脸色。甚至于谈好的价钱里不断地被砍去几分之几。工头在憋足了一肚子的气之后,终于发了飙??醋殴ね返幕鹌裢盼谠圃谔焐掀?,他气咻咻地并不示弱,不就是钱么,我赔就是了。一开始,工头只当训话,没想让他赔。都是大男人,谁又愿意轻易说出自己不如意的事儿呢。尤其是他,几年下来,偶有出错,但从不至于如此。因而就想让他歇歇,而他偏偏又不愿意。

  只是,这次,工头没有办法再饶他。他背着一台双开门的大冰箱从四楼下来,两个工友从一楼上去,中间碰头时,工友们正说着话,话里长着麻利的手脚,轻易就钻进了他耳朵。你知不知道,这两天听说死了个人,报上都登了,好像是城郊南水村边上的那条小河附近有一具女尸,现在还在查?;耙粑绰?,他的冰箱就脱了手,直接从四楼的楼梯扶手上轰一下倒向了三楼的楼梯。

  工头说,如果这次压到人的话,估计没有几万下不来,但现在,这台上万的冰箱,虽然不是崭新的,但房东要求,至少要赔三千。

  后面的几天,他请了假。工头巴不得,说好好休息,你肯定是太累了。虽然我们人手不够,但还是你身体重要。

  只是一回到家,他就后悔了。心里有事就不能让身体闲下来,一闲下来,脑子里满满的全是当天晚上的场景。甚至儿子哭闹了半天,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报警与不报警之间犹豫徘徊。这间三十来平米的旧房塞满了从他喉咙里经过的烟味。他查看了去云南去青海去东北甚至去新疆的车票。他想到了小时候玩过的某座山上的防空洞。他把柜子里的衣服找出来打成了包。

  急急的一下午,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时,他突然发现,儿子一直盯着他看。就是这一看,他傻了。

  他一下子定了主意。不报警不自首。他去了小河边,草丛的乱象还在,他拿了把小锄头去梳理了一下,该修剪的修剪,该平整的平整。当然,不能只是那一块,至少整个河边几十米都要修整一下。修整完了以后,再看看河面,他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如果万一有人找上门来,那天晚上,就是女人与自己吵架,自己跳的河。

  看了几遍四周,似乎只有那个大大的鹅卵石留下的坑还在。他用泥抹了抹,一堆鹅卵石边上的坑虽然不见了,但那一块地面依然显得突兀。

  几天过去,啥动静也没有。连着下了几天雨,他发现心里的焦灼似乎被雨冲刷得有一些淡去了。早上去河边,傍晚去河边,他发现,草丛也像极了河面,像是啥也没发生。只有那块鹅卵石空出的地面,又成了坑??蠢?,这一个坑靠泥是抹不平了。他知道,他必须要找一块合适的鹅卵石填补这个坑了。(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骆 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