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海霞
 
  《南方云集》,一本写南方的书。
 
  这是作者汗漫,一个拥有上?;Э诘暮幽先耍颖狈狡侥戏?,与当地的云慢慢融合最终落向大地的一本书。
 
  一
 
  《山阴记》的结尾汗漫写到:“窗台上的鸽子——当我的手机镜头逼近、再逼近时,鸽子振翅而起,跃进小巷上的天空。它用自己的一跃而起,安慰我:‘你并非一个毫无价值、没有分量和影响力的人,你看,我已被你惊飞!’”
 
  写完徐渭、鲁迅、陆游、张岱等人的作家那一瞬间大概除了仰慕、叹息外已经片甲不留,而我,读完《山阴记》最后一个字时,却与文中的鸣响共振良久。作为写作者,我有同款焦虑:有时只想成为一个纯粹的读者。
 
  这是每一位作家的日课:在自我怀疑和自我打气之间不断平衡。有的陷入巨大的挫败中一蹶不振;只有真正才气横溢的作家,会用不断地写来让自己发声,直到被新一轮焦虑碾压、再次挣脱。困境是什么?是面前立着一座大山,首先得有开山辟路的勇气。对于作家来说,每落一次笔、每写一篇文章都是大雪压境,唯其如此才有佳作出现的可能。残酷的是,仅仅是可能。
 
  《南方云集》收有《山阴记》。如作家在《西湖记》一文开头所言:写西湖,危险。写绍兴,同样危险。但凭借着“不慢待每一个句子”,凭借着崭新的语言,我们读到了独属汗漫的绍兴和西湖。
 
  游记的潜在读者只属于去过的人;风景、人文始终在那里,考验的是每个作家的独特发现、有没新的写法。归根结底,考验的仍是作家胸中的两股气:才气和胆气。
 
  二
 
  作为女性读者,我首先关注到了《妇科病区,或一种艺术》。
 
  疾病,如何成为艺术?
 
  妻子的子宫内多出一个肉团,冒充孩子渐次长大。这是一个一公斤重的肌瘤。
 
  子宫肌瘤,一种女性独有的事物、妇科病症。作者用数学系毕业生的理性和细致,和作为一个诗人、作家、丈夫的角色,记叙了妻子的一次子宫肌瘤切除手术。
 
  让人触目惊心的手术刀痕,在作家眼中像一个减号:“这是命运重新计算后的身体,让两条腿所模仿的等号,站起来,去与置身其中的街道、广场……延续对等关系”;也像一个破折号:“出现在诗歌、散文中,以发挥‘转折’‘揭示’‘调整节奏’等作用?!?/div>
 
  笔触冷静、克制,体现着一个作家的敏锐,一位丈夫的隐忍。
 
  从男人的角度写妇科,不宜。不,甚至连女人也羞于触碰??晒蟮氖?,汗漫老师带着对女性的深刻体察,用上帝之上的视角把这次手术写成了一首长诗、一封特殊的情书。
 
  他观察、倾听、感受,将剖析的刀子向两性关系的深处挺进、试探、张望。没有不宜,没有尴尬。最后,钢笔状的刀子精雕细刻了一篇心形文章:虽然通篇也没出现一个爱字。
 
  汗漫知道,对题材的把握哪怕存在某种禁忌,作家也要迎难而上。《西湖记》《妇科病区,或一种艺术》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相似的。如何从日常生活中争拔出来发现美,这是考验一个作家功力的地方。小说家须一瓜曾说:“所有的经历,都有小说的价值。关键是你是否在老天的馈赠里,找准了属于你的小说密码?!?/div>
 
  散文也一样。你所有的经历,都有创作散文的价值?!靶∷涤眯楣沟谋史ü菇赡艿娜思?,散文用写实的笔法书写有可能被遮蔽的人间?!焙孤?/div>
 
  妇科病区就是那被遮蔽的人间。
 
  三
 
  用《在秋天的分水岭上》,写秋分;用秋分,写人到中年。
 
  生活在热带的人们应该不太善于感时伤怀。他们的世界没有春秋冬季,也就少了一个时时提醒时间的神。那里,天、地、人,都是热烈的。也许正因如此,赤道附近的国家难以产生哲学家。齐奥朗认为:“人只能平躺着思考。当你舒展四肢躺在大地上,望着高高的天空,你和世界之间的隔阂会像一道裂缝般打开?!倍杂谌却娜嗣抢此?,天空,是不能直视的;它始终在投影的物体之上。
 
  在中国哲学里,天地人是合一的。人体内的节奏和自然万物保持一致。往往是秋风秋雨里的一场病痛,人们就感受到了人生中的双重秋意。人生苦短,片刻欢愉。时间在春秋的更替中把一个人的身体拖垮,把一堵墙变斑驳,将故乡改得面目全非。
 
  写秋分,写的是中年的种种况味:越来越多的离别,某个黄昏,长大的孩子,身体的隐疾。
 
  但似乎是转瞬间,人就老了。
 
  老,是必然会来的一件事。死亡,也是必然会来的一件事。老,就是对死亡的练习;而中年,就是对老年的练习。汗漫的笔触哀而不伤,叙述耐心细致。他说:“失,就是诗?!彼械氖?,都是人生的练习。在不断的失去中,人们获得勇气,学会接纳,学会平和,直到最后时刻的来临。
 
 
 
 
责任编辑:骆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