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舞
 
  站在蜗牛的空房边上
 
  树荫下,我们谈论
 
  揪心的房价
 
  一只蜗牛在我们眼前
 
  留下一座空房
 
  它并不在意,离身之后
 
  房在空中还在土中
 
  像一位诗人
 
  说起云南以南的丛林
 
  那些人死去
 
  也不在意在土中还在水中
 
  那粒红色的石头落地
 
  落地之处
 
  即是净土
 
  抱着草木,一躺下
 
  便是天高云阔
 
  一仰首,便有认领魂魄的星斗
 
  依着青山,继续修建另一个王国
 
  街角,看一棵树
 
  一个外乡农民工
 
  鼓点似的乡音,落入车水马龙
 
  落入路边的围栏
 
  落入一株千年香樟树的无数落叶间
 
  像山野踩着黎明的蓬勃
 
  一只鸟背着阳光
 
  去看一座山的喜悦
 
  香樟树挥动叶子,跳跃着光线
 
  为他,面朝故乡
 
  与手机那端,把乡音
 
  大声种入
 
  异乡土地的毫不掩饰
 
  欢欣鼓掌
 
  树的胸怀真大呀,日复一日
 
  怀抱遥远之物
 
  战乱,深渊,虫蚁
 
  抱着一个外乡人的乡音
 
  问候远方贫瘠而隐忍的村庄
 
  天空瓦蓝,抱着一张张流水般的脸
 
  都像久别重逢
 
  星空之下的星空
 
  看到萤火虫
 
  就看到一个星空搬进了草丛
 
  被除草剂暂时遗忘的草丛
 
  住进十万蛙鸣,婚礼进行曲
 
  星光若隐若现
 
  夜色遮住若干不安,丑陋
 
  夏夜归来,它们依然
 
  携带清风,凉月
 
  唐朝的轻罗小扇
 
  依然希望,自己的微光
 
  是星空之下的星空
 
  一闪一闪
 
  依然耐心。站于一千年的田野
 
  被农药味包围的田野
 
  使我惭愧
 
  所有的词语
 
  都追不上它们为爱奔忙的一生
 
  游离的萤光
 
  还做暗夜长明的路灯
 
  像一个我寻找另一个我
 
  去登一座山,穷尽脚力、毅力
 
  汗水一半送给泥土
 
  一半清洗自己
 
  先有到达的人,高举登山棍
 
  面朝苍穹,长啸山谷
 
  叫什么,山谷回应什么
 
  我离宗教很远,找不到神圣之门
 
  也无胸中块垒,须放声一泻
 
  更无立于山顶,览众山皆小
 
  我踉跄于此,只想
 
  借山顶的高度
 
  离天近一些
 
  离蓝近一些,离种满
 
  欲望的土地
 
  离体内不安份的鹰,远一些
 
  站在山顶,叫一声自己的名字
 
  山谷也叫一声我的名字
 
  像一个我,拉着一车白云
 
  又一次踏上寻找另一个我的途中
 
  在雨中,抖落一些修饰
 
  如果在盛夏遇到一场狂暴的雨
 
  请不要惊讶,它只是
 
  在一场久酿的情绪中,取出火焰  
 
  雪藏的悲悯,依然棱角分明
 
  一滴雨从灰蒙的天空
 
  走过山川,江湖,屋檐
 
  走过枝叶
 
  啪一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它知道,去人世的路
 
  从来不是坦途
 
  而此时,如果刚好看见一个赤足的人
 
  行走雨中
 
  也不要惊讶,那是一个人
 
  在抖落一些修饰
 
  随粗野的风,茫茫的雨
 
  寻找另一个自己
 
  而唯有赤足,才追得上一场隐喻
 
  唯有裸露,才接得住
 
  一场雨节奏飞快,又沉重的反复叩问
 
  转换
 
  经过一个春天反复的叮咛
 
  湖边的庄稼,彻底醒来
 
  在立夏的前一天,我们
 
  又低语一年之计在于春
 
  这是黄昏,散步途中
 
  左边是幼年的稻田,右边
 
  是成熟的麦田
 
  我一会儿看绿色,一会儿看黄色
 
  像看见绵绵不绝
 
  起伏的人群
 
  一侧提着蓬勃的激情,一侧
 
  蛰伏着寂静
 
  在绿色里提出希望,向上的坚定
 
  黄色里提出肃清,脱离尘土的从容
 
  田野一分为二,在绿和黄的呼应中
 
  回应人群的潮汐,回应
 
  埂边的脚步声
 
  随着季节的口令,低述
 
  有种狂欢和寂静
 
  在秧苗的根系,麦浪的倾斜里
 
  藏有我们一生的表情和面容
 
  沉默之外
 
  一只蜻蜓停在桥栏边上,进入
 
  我的眼睑,我愿意相信
 
  它在等我,在布满垂钓手的周围
 
  树,湖泊在沉默中传递隐蔽
 
  风在反复修复湖面的纹路
 
  它在等我,一起看
 
  飘浮于湖面的小舟
 
  渐渐远去
 
  人声,在很轻很轻的风里
 
  刹那间跌进水中,消失于黄昏
 
  等我,人到中年
 
  挤出心中的大象,泥沙
 
  在一声随意的鸟鸣,初夏
 
  新鲜的树叶中
 
  如它一样
 
  抱一抱,越来越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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