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培甫
CBA选择诸暨为赛区算是选对了。诸暨的篮球文化源远流长、长盛不衰，老百姓玩篮球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在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相当匮乏的岁月，篮球成了青年人的最爱，他们从中寻找欢乐和幸福。每当节假日，尤其是春节，许多乡村自发举办篮球赛事。
六只稻桶一覆，上面放上几块门板，横幅一挂，就成了司令台。计时记分，发奖领奖都在此进行。拉拉队的加油声、懂行的评价声、欢呼声、笑声此起彼伏，简直是盛大的节日。诸暨是一块篮球运动的热土，诸暨老百姓心中充满着深厚的篮球情结。
诸暨的乡镇干部谁喜欢篮球谁的威信就高，因为他们周围活跃着一批爱篮球的青年农民。只要他振臂一呼就应者云集，可以高效率地完成任务。原三都区委书记斯占法就是一例。每逢球赛他必到场，坐在场边静静观看。出现争议，他出来说上几句，风波顿时停歇。他还为球队出点子，是个不错的场外指导。
诸暨的乡村干部富有担当精神，为群众利益可以两肋插刀。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身成分是一条不能触及的红线?？晌送贫铘叩娜褐谔逵?，特别是篮球运动，各级领导直至县长书记，全面领会党的政策，勇于担当敢冒风险，在关键时刻作出关键决策。
当年贺龙元帅倡导全国农民篮球赛，要求各省市选拔球队参加。浙江立即组织一次选拔赛，宁波地区体委根据以往战绩，决定诸暨农民篮球队代表宁波地区(诸暨当年归宁波管辖）参加选拔。在队伍即将出发前夕有人反映说，队里某队员出身地主人家，这种人怎能代表诸暨？带队领导顿感巨大政治压力，立即与其他队员商量怎么办。其他队员一致认为，这位队员是队伍里的灵魂，没有他整个队像一盘散沙，根本组织不起进攻，干脆不去算了，何必去出丑！也有人提议，个别人的意见只是他个人的看法，还是需要向县领导请示一下。如果领导也持这种意见，那就回家挣工分。
恰好，县委副书记宋俊芝同志挟着文件袋去上班，路过了队员训练的场地。带队同志立即跑上去说：“宋书记，我有一事请示?！彼盗苏饧?，宋书记略加思索后说：“打个篮球嘛，又不是打仗提干。打篮球除增强体质外还有娱乐一面，何必搞得如此紧张呢？你们看着办。体委这里我给你们说一下?！彼问榧堑募妇浠?，如铁树开花，压在带队同志心头的千斤巨石一下子落了地，脸上顿时绽开了灿烂的笑容。他连走带跑地到了队员中间，转述了宋书记的原话，现场立即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队员们兴奋地说：“我们拼死打，拿它个冠军！”
诸暨人豪爽，“小布衫里脱出”。即使在物质生活相当艰苦的岁月，只要客人来了，就千方百计弄几个菜喝上三五杯自酿的白酒。尤其是篮球场上结识的伙伴，那就更加亲热。在酒桌上回忆过往比赛情景，切磋各种技艺，甚至在饭桌旁演练比划。
记得是一九六四年的正月初四，直埠的桥头村举办篮球邀请赛，三都过来的官庄篮球队获得了冠军。直上大队的一个篮球狂热爱好者，见到球队中有自己的一位“转折亲”，就硬着邀请所有队员到他家吃饭，还表示没别的好招待，今年杀了个年猪，猪肉还是有的。八个身强力壮、高高大大的篮球队员一进门，只见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蒸笼冒着腾腾热气，另一只锅里还在炒菜。一见客人进屋，他们全家总动员，端菜的端菜，斟酒的斟酒，主人的妻子也满脸幸福地炒菜。猪身上的东西，摆了满满的两张桌子，什么胖子（蹄髈）、猪脚、扣肉、红烧肉、白切肉、猪头肉，还有猪肝、猪肚、猪肠等肚里货。八位老兄一天比赛下来早已饥肠辘辘，他们风卷残云、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就大谈球场上的龙争虎斗，复盘各种细节。主人还从旅社租来被褥打通铺，让大家好好休息。篮球增加了亲情，也增添了友谊。
诸暨人的豪爽、热情、客气，散播于家庭社会各个角落，有时还以集体的狂欢表现出来。有一个村子举办篮球邀请赛，头天晚上，在没有人组织、号召的情况下，篮球队员、喜爱篮球的青少年、欢喜热闹的年长者不约而同地来到一户人家的大厅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如何办好邀请赛，当场分配好你做什么、我干什么。没有人讨价还价、推三阻四，大家分配好后立即回去准备……
诸暨人有一个风俗，旧时赶庙会可以带亲戚去吃饭，不必考虑认识不认识，主人家也不应问这问那，一概泡茶递烟，果真是“来的都是客”。这个习俗已移植到篮球赛事中，比赛场内龙争虎斗，比赛场外称兄道弟。观众成百上千，里三层外三层将球场围得水泄不通，有蹲在地上的、坐在凳子上的、站着的，也有搬来梯子人停在顶端，像只鸟儿。本队投进球，全场拍手叫好，没投进则一片叹息。比赛一结束，不管吃饭的时间是否到，参加比赛的球员、来看球的群众，几百上千的客人被各家各户拉进自己的家门，接着就是喝茶饮酒，议论评价上午赛事，猜测下午输赢。这时大家充满着幸福感，忘记了等着他们的艰难。
青年人有时不免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有一个村的篮球队员就做了一件错事。他们眼看周围村的篮球架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大家在球场上玩得不亦乐乎，可自己村却没有一点动静。有时可怜兮兮到别人家篮球场上去投几个篮，还会遭到别人的白眼。村里没有可砍的树，也没一块平坦的地，向大队领导反映，领导双手一摊，爱莫能助。队员们心中憋屈，十分恼火，苦苦寻找出路。一天，一个叫小癞子的，神秘兮兮地对一个队员说：有办法了！大家问他有什么办法，他说“如此如此”。事不宜迟，连夜动手。联络好五名队员，外加几个只想弄点事情热闹热闹的非篮球队员，一行人脚着草鞋袜，腰缠大（读驼）脚布，收拾得十分紧凑?！俺龇ⅰ?，一声令下，十个人隐没在月黑风高的夜色之中。很快到了目的地小跨湖桥。这里由水利会和周围几个村庄共同出资，在建造一座木桥，方便周围几个村庄群众的生活与劳作。这伙人一到堆放木料的地方，根据来时分工，三人扛一大段，两人扛一小段，他们快速扛起选中的木料，顺着斜坡来到埂上，循着原路快速行进。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增加了神秘气氛。
来到村里，他们十分警惕。不走村前大路，绕道村后小路，到了一处烂门堂前，里面堆满了棺材。他们把木料插放在棺材旁，外面堆上柴草。一切做得干净利落，无懈可击。办成了大事，他们来到一篮球队员家里，烧水喝茶，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烤番薯。到此时大家才缓过神来，紧张的脸上卸下了沉重，露出了大功告成的得意。在谈笑中，队长表示：绝不能露出半点口风！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弄不好可要坐牢的。篮球架明年六月里做，到那时，桥已造好，这件事可能忘了，也就过去了。明年国庆节，我们办它一次篮球邀请赛，规模要大，一定要超过别人，不要老让人看我们“头颈没夹里”，村小人穷，我们也威风一次。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十几张嘴巴，中间难免有一二人，或出于有趣，或出于炫耀，流出了一两句。一传两、两传三，相当多的村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反转来向篮球队员打听。当事者，信守诺言，守口如瓶。这个村里有一个做木匠的，到小跨湖桥干活，有人谈起木料被偷之事，他敲了敲竹制长烟管，吐了一口浓烈的烟雾，神秘兮兮地说：我倒有点知道。这个消息很快传到跨湖村领导这里，他们对此极为重视。因为近半年来，他们对本村村民逐户排查，还到周边四邻八乡打听，一无所获。这个信息目标明确，又有人证，他们立即找那木匠师傅核实情况。此时这位师傅紧张起来了，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供出来，这批人高马大的篮球队员让他吃点苦头很容易，还是少管闲事为妙。于是就说：“我是开个玩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既没听说，更没眼见，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知道谁偷的?！?/div>
跨湖村领导哪能善罢甘休，找不到为首的就找村支部书记。说明来意后，十分肯定地说：“木头就是你们村这批篮球队员偷的，你得协助我们破这案，归还赃物，赔偿损失?！敝橐煌肺硭?，自己儿子也是篮球队员，一日三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从来没流露过蛛丝马迹，就说：“待我问一问，是我们村的人偷的，我们决不护短。如果不是我们村的人偷的，是你们村的人自己干的，贼喊捉贼，那就对不起了。”跨湖村的人悻悻而回。
吃晚饭时，支书问儿子有否偷木料之事。他儿子在父亲面前碍于父命和领导威权坦率地承认了，可他接着振振有词地说：“你睁眼看看，周边四邻八村，篮球架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晌颐谴澹榈乇傥虺?，你说没地方。请村里出资一部分，其余的我们自己筹，你说待以后有钱再说。这也没有，那要待后，这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们青年人有自己的爱好，可现在有力无处使，到处游荡，难免有人干坏事?；共蝗缁ǖ闱?，组织一下打次篮球，村里有生气，青年人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儿子又说：“爸，你落后了，不要太短视，要站得高点、看得远点?！敝橄氩坏剿鞠虢逃樱吹贡凰萄盗艘欢?，而且说得句句在理，他沉默了。
当天晚上，他叫儿子把当时偷木料的几个人都叫到家里，说道：“跨湖村已知道你们偷木料的事，他们已来找过我，口气很硬，说我们不处理那就法庭上见。我与几个支委通了气，损失我们赔，管教不严，我们有责任，请他们多多包涵。明天你们派出几个代表，与我一起到跨湖村承认错误，赔礼道歉?！敝橛炙?，“反正他们的桥已造好，木料就不还了，给你们做篮球架，需赔的钱村里出。至于球场，那晒谷场旁有一个小山头，你们发动一下，把它平了，辟出一个球场。”
本来满脸沉重的他们顿时心花怒放，七嘴八舌地规划设计起来。散去时仿佛觉得星星朝他们微笑，下弦月在头顶祝贺。
诸暨人的篮球花絮实在写不完，就以此草莽轶事作为CBA比赛时的谈资，博取大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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